原創(chuàng) 紅星新聞

“我咋就沒想過尋求媒體幫助呢？” 14年后回想當年尋子，張國華抱怨自己太笨：“自己一個人悶起腦殼找，也沒個明白人幫我出出主意。”

6月26日，31歲的四川男子“付秀軍”刑滿出獄，來到德陽什邡市隱峰派出所，要求“恢復因判刑而被注銷的戶籍”。后被細心的民警發(fā)現(xiàn)，“付秀軍”實為失蹤近14年的宜賓人張君（化名），14年間張君以“付秀軍”之名犯罪六次，坐牢近11年。

今年7月4日，在四川德陽、宜賓警方的幫助下，失散14年的張氏父子終于相認。但沒想到張君在最初得知父親張國華的確切消息時非�？咕�，情緒波動很大，沒有喜悅，反而一再表示自己不愿回家去。

到底什么原因讓當年的少年離家出走14年之久？

又是什么原因讓他堅持用編造假身份到什邡上戶卻不愿回家？

紅星新聞記者深度對話張君父子。

談身世

10歲那年放學回家媽媽沒了

張君的家在距離長江不遠的四川宜賓市臨港經濟技術開發(fā)區(qū)沙坪鎮(zhèn)腹地，這里是典型的淺丘地區(qū)，川南農村，張君回家的消息在鄰近村子不脛而走。

實際上，20年前張君母親劉某珍突然被警方帶走，已然轟動過這個小小的村子。7月15日，村委院壩外的茶室，村民議論紛紛擺談著張君母子的故事。“失蹤十多年了，大家都以為這孩子不在了（死亡）。”老人們紛紛感嘆。

根據眾多當地村民和張國華本人講述，大約在1998年張君10歲時，其母親劉某珍在宜賓市區(qū)照顧一位患病老人，因60元錢“見財起意”被老人發(fā)現(xiàn)后，劉某珍疑因防止事情敗露，將老人置于死地后逃回老家。

“我們原本吵了架，她回來后說在宜賓打工照顧老人，還說老人的家屬很放心她，成百上千元的藥費都交給她保管，她沒給我說把老人整死的事。”張國華告訴記者，妻子回家?guī)滋旌�，警察上門將她帶走。最后，劉某珍犯故意殺人罪，被判重刑。

張君記得那年自己10歲，從學校放學回來發(fā)現(xiàn)媽媽不見了，家里的氣氛十分凝重。得知媽媽被抓，張君變得心煩意亂，沒有心思繼續(xù)讀書。張國華也很快外出打工，年幼的張君被留給了爺爺奶奶。幾乎在頃刻之間，10歲的張君幾乎同時“失去”父母。小時候的張君很聽話，從不惹事生非，但這個打擊給張君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。

張君在鄉(xiāng)下呆到15歲左右，不讀書，整天無所事事。張國華將他帶到自己在外地打工的餐館，在店里打下手洗碗，幾百元一個月。張國華稱，在此期間得到當地人的幫助，他帶著兒子到監(jiān)獄探望過妻子。

“母子倆呆了一個小時左右，我沒在身旁，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。”張國華說，回家后不久，張君就和一起打工的三個少年同時失蹤了。張國華自稱找了幾個月沒找到，“妻離子散，我覺得沒意義，也差點死了。”張國華告訴記者，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，是一位宜賓李莊同鄉(xiāng)搭救他，將他帶到廣東打工，并在困難時幫助他度過了難關。

張君記得自己第一次犯事時17歲，“幾個娃兒伙起我，年齡都比我大，他們喊我偷電瓶車，說賣了分錢。”張君告訴記者，他稀里糊涂就真偷了電瓶車，事后他不知道電瓶車賣了多少錢，也沒人分錢給他。只是，張君離開父親后一直跟著幾個少年混，跟著他們吃喝，直到被抓。

對于“為什么反復去偷”，張君說每次犯罪前，心里也沒具體想法，都是稀里糊涂就犯罪了、坐牢了。

這次刑滿釋放后之所以要落實戶口、辦身份證，就是想回歸社會，重新開始正常生活。

↑張君回家，房子已經垮塌長滿荒草

父親悔

都是賭博害了一家人

張國華家兄弟姐妹一共八人，張國華排行老六。因為家里兄妹眾多，張國華既沒念多少書，也沒機會學技術。

在張國華眼里，“見財起意”的妻子劉某珍是個老實女人，唯一能兒子張君也非常聽話。“在外面打工那一年多，我兒子經常一個人洗碗到晚上10點，然后關門睡覺，從來沒有怨言，也不敗賬。”張國華回憶。

雖然張國華至今不相信妻子會因為60塊錢而殺人，但他坦誠是“賭博害了我一家人”。張國華告訴記者，妻子出事那年，家里賣了幾頭肥豬，妻子拿了300元給他做豬本，讓他去買豬苗回來。沒想到張國華徑直拿錢上了賭桌，將豬本輸得精光回家。

辛辛苦苦養(yǎng)豬一年的收入被丈夫輸了，劉某珍和張國華大吵一架后回了娘家，并獨自前往宜賓城區(qū)打工，最后犯罪。“如果我妻子不出那個事，我們一家人的日子應該很好過的。”張國華說，現(xiàn)在他已經不賭錢了，他現(xiàn)在也叮囑兒子不能沾賭。

張君失蹤后，張國華不僅面臨失去妻、子的痛苦，也背負家人的責備。“娃兒丟了，一大家人都埋怨我。”張國華說，從此他心灰意冷，也鮮有再踏進家門。張國華父親彌留之際一直咽不下氣，直到張國華撒謊說“張君沒丟，就在某地打工”，老人才閉眼。

由于十多年無人居住、維修，張國華家的房子早已垮塌，只剩下雜草和半截石墻。如今回家，父子倆回家連個棲身之所也沒有，只能落腳在張國華兄弟家里。

↑10多年后回家，張君的家已不見“家”，紅圈處為張君家的廢墟

父子和解

一定好好生活下去

兒子回到家里，張國華也想弄清楚兒子當初為什么不辭而別，這么多年也不回家。但是張君并不想再解釋，但張國華從妹妹處得到消息，可能是當時他跟一起打工的一名女子關系親密，再加之自己沒有經常去監(jiān)獄探視妻子等原因，讓兒子心生不滿。

面對14年沒有見面的父親，張君仍然沒有多少語言，但是一句話，讓張國華像吃了定心丸：“你放心嘛，我既然決定回來了，就肯定安心生活，不會再做傻事了。”雖然離家十多年，但張君對家鄉(xiāng)沙坪的溝溝岔岔依然十分熟悉，與他對什邡市隱峰鎮(zhèn)楊寨村的陌生感截然不同。

↑張國華、張君父子十多年后回“家”

張氏父子相認后，紅星新聞記者留意到一個細節(jié)：張國華似乎沒有明白兒子已是31歲的“大伙子”，而不是十幾年前那個“小屁孩”，他跟兒子之間的溝通仍然顯得簡單粗暴，跟張君說話時聲音大、語氣重，口吻毋庸置疑像下達命令。

7月4日見到失散十多年的兒子后，張國華又返回了重慶打工的地方。7月15日，因兒子要恢復戶籍，他又專程從重慶坐車回來陪張君到派出所。現(xiàn)在張國華唯一擔心的是兒子太老實，再出門還會被騙。“失蹤前，剛他領了工資幾百元去買手機，結果買回一個不能用的模型手機。”

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，目前張君已經在老家附近工地找到工作，雖然工作辛苦，但是每天有130元收入，張君對此很滿意。“等現(xiàn)在的生活穩(wěn)定了，再慢慢盤算將來。”張君告訴記者：對父親的不滿已經放下了，一定不會再“犯事”。

“落實了戶口，就完成了第一步。接下來依據政策，把住房落實下來，再給兒子娶個媳婦，我就心滿意足。”張國華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