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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(wèi)茂平:翻譯就該“摳字眼”
發(fā)布時間:2016-12-23 17:38 點擊:
衛(wèi)茂平,上海外國語大學德語系主任,博士生導師。身為高校德語老師,他幾十年來潛心翻譯,已出版譯著三十余部,同時在中德文學交流史方面有著深入的研究。對于經典翻譯名作,他曾多次指出謬誤;對于當今譯壇之流弊,他更是飽含憂慮。在中國翻譯研究院成立之際,中國網對衛(wèi)茂平就翻譯的原則和難點進行了專訪。他以自己多年翻譯的經驗為例進行了講解,也提出了對于翻譯界發(fā)展的殷切希望。 衛(wèi)茂平接受中國網采訪,講述個人翻譯經歷的趣事衛(wèi)茂平接受中國網采訪,講述個人翻譯經歷的趣事中國網:衛(wèi)老師,您能否回憶一下,您最初是如何走上翻譯道路的?衛(wèi)茂平:我認為作為外語老師,除了教學以外,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翻譯。在民國時期,有不少的作家從事翻譯工作,例如茅盾、魯迅、郭沫若、郁達夫、徐志摩等等,他們中文文筆優(yōu)美,又懂外語,留下了很多譯著;建國以后,外國文學的譯介,主要依靠高校外語教師和一些社科院的研究人員,從事翻譯的作家則越來越少。我個人一直把翻譯當作工作的一部分 一方面是可以介紹德語文學, 另一方面也是對自己的提升。您還記得第一部發(fā)表的譯作是哪本書嗎?我記不太清了,可能是少兒文學類的,我記得90年代初翻譯過4、5本科幻小說(在國內科幻小說被歸類為少兒文學類),對于我而言,也算是一種練筆吧。我最早翻譯的純文學作品是歌德的“維特”,應該是94年吧。一開始接這個任務的時候很猶豫,因為之前有多種“維特”的譯本,譯者從郭沫若開始都是大家。當時我將書名《少年維特之煩惱》的“少年”二字改為“青年”。這里面有個故事,當時我跟北岳文藝出版社的編輯說,同意我改我就翻譯,否則作罷;出版社當時同意了。不想,書出版了,還是“少年”。編輯解釋說,社領導擔心書名叫做《青年維特之煩惱》賣不掉,影響經濟效益。不過,96年再版的時候,書最終以《青年維特之煩惱》的名字問世了。為什么要譯作“青年”?我后來發(fā)表了一篇文章專門解釋:“少年”在五四時期有年輕人的意思,而在現(xiàn)代漢語中則最多是到十五六歲的年齡段。維特是一個接受過大學教育的人,至少是二十上下的年紀,他是一個成熟的、有豐富社會閱歷的青年。再譯作“少年”一方面不符合主人公的身份,另一方面有礙讀者對于此書的理解。書中的一個情節(jié),很多人都會忽視:維特在冬天的田野上遇到一個年輕人,遍地尋找鮮花獻給他的“女王”。原來這個年輕人曾是女主人公綠蒂父親的秘書,由于暗戀綠蒂遭到了解雇,后來他瘋了。另有一個情節(jié):維特結識了一個年輕的農民,他愛上了村里的一個寡婦不能自拔,但是寡婦家里人要把她嫁給有錢人,于是這個農民為此殺人。在這部書中,算上最后自殺的維特,兩死一瘋,那歌德這樣的安排究竟想表達什么?很少人去考慮。“少年”可能會讓人很膚淺的聯(lián)想到“男女之愛”、“情竇初開”這些意象,我看來實則不然,背后還有更深刻的道理。“少年”不改,這些問題很容易被忽略。很有意思的是,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有一位老德語編輯胡其鼎,他曾為湖南文藝出版社翻譯過這本書,也想改書名為“青年”,出書時還是改成了“少年”,出版社說了一段話以示歉意:改成“青年”恐怕難賣,“影響出版社百十人的生計”。其實,早在民國時期就有作家表示應譯作“青年”,只是沒有正式出版,但是郭沫若的譯本影響力太大,以致始終改不過來。我目前收集“維特”的譯本至少有二十幾種,均做“少年”。我并不敢奢望將所有的版本都改做青年,只是想指出這個問題。也許幾十年后還有人會重新意識到這個問題,會把這個名字改過來吧。您在翻譯中遇到過的最大難題是什么?難題還是很多的,漢語和西方拉丁語系統(tǒng)的語言差別太大,有些表達難于轉換,我這里舉一個例子:前兩年我翻譯過2002年諾貝爾獎獲得者凱爾泰斯•伊姆雷的《慘敗》,原文是匈牙利語,我從德文譯本譯入,因其成名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德語譯本的傳播。我翻書這些年,自己的語言能力也在不斷提高,現(xiàn)在我可以講,如果書中有我看不懂的地方,原作者本人往往也很難講清楚。在凱爾泰斯的書中有這樣一個詞叫“奧格旅次”(Oglütz),在上下文中看來是一句罵人話。做翻譯都知道,罵人話往往比較難以翻譯出它的意思,但我還是想弄清這個詞在源語中究竟是什么含義,結果遍查字典不得其解。后來在一次國際會議上遇見了一位匈牙利的日耳曼語言學家,便上前討教,結果他也不認識。我還輾轉托人向原作者請教,沒有收到回復,最后只能音譯加注。有位德國的漢學家,其名我不想提及。他代表一種觀念,反對譯文加注,他認為總有辦法進行轉譯,但是我認為這里只能這樣處理。再如,我曾翻譯過德國書業(yè)和平獎獲得者馬丁•瓦爾澤的《迸涌的流泉》。有人看到我的翻譯,說第一句就看不懂,還有人拿著書去向作者本人請教。我的譯文是這樣的,“只要某事是這樣,它就不是將會這樣的事。”在這里,原文用了第二虛擬式,一方面,漢語里沒有虛擬式,將德語的時態(tài)轉換過來有一定困難,另一方面我在翻譯的時候就考慮,作者本身就想給讀者制造難題。和很多現(xiàn)實主義作家不同,很多現(xiàn)代派作家表現(xiàn)出這樣一種傾向,他們有時不想讓讀者輕易明白書中隱含的意思,讓閱讀變得不再順暢,這種例子不勝枚舉。可是讀者有另一種訴求,他們希望一眼看懂,否則他們就會認為翻譯有問題。那譯者該怎么辦?是將作者潛在的意思表達出來,還是把作者本就想制造的困難留給讀者呢?關于翻譯的原則,討論起來是個無邊無際的問題。作為大學的外語老師,我本人相對于傾向于忠實原文。我不會按照我的理解將作者的意思顯化。作者選擇繞圈子,那我和他一起繞。因為這畢竟是翻譯,不是再創(chuàng)作。我們看到有的譯文翻譯得很美,卻和原文相去甚遠,我會認為他是再創(chuàng)作。您在所著的《德語文學漢譯史考辨:晚清和民國時期》中有一段提到馬彥祥先生的翻譯理論,說“翻譯甚至難于創(chuàng)作,創(chuàng)作可以自己發(fā)揮,但是翻譯需要反復斟酌,并且還有時空的差異。”您怎么看待這句話?我同意他的觀點。我們不能把翻譯的外延無限擴大,不然人人都可以做翻譯。如果你進行了創(chuàng)作或是編譯,就應該原原本本的注明,不要讓讀者誤以為那是作者的原意。我個人主張翻譯還是要有邊界,什么時候必須忠實原文,什么時候有意譯的自由,必須清楚,否則會鬧大問題。我今年有篇文章發(fā)表在《中華讀書報》上,主要針對荷爾德林的那句詩,“充滿勞績,然而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”。歸結到譯文,我認為這是一個誤譯,或者說是中國譯者的想象和發(fā)揮。據(jù)我考證,此詩較早的漢譯來自英文。而英文的poetic是無法譯回德文原文所用的dichterisch這個詞的,所以漢譯就成了“詩意”,但這并非荷爾德林的本意。“詩意地棲居”這種表達頗有中國老莊哲學的意味,若是荷爾德林能懂得這句漢語的其中三昧的話,他絕不會發(fā)瘋。依照我的理解,dichterisch從Dichtung派生而來,強調的是創(chuàng)作的意思,在他看來,創(chuàng)作是生命所依;我們再看“棲居”:德文的原文用的是wohnen,很平常的一個詞,而中文“棲居”是鳥停在樹上的意思,明顯的詩化了。如今“詩意地棲居”已經蜚聲海內文壇,我也無力挽回,但還是想指出這個問題,這句譯文說得嚴重點就是以訛傳訛。但是通過這個例子,我們也看到表達更“美”的譯文可能更具傳播效應,尤其在文學作品的翻譯上。比如現(xiàn)在經常在網上流傳的一些翻譯,他們將外文詩套用各種中國的格律來翻譯,精神上是相符的,但是從細節(jié)來看,轉譯的成分非常多,您怎么看待這個現(xiàn)象?你說得沒錯。德國很多大文豪也曾把中國的唐詩宋詞進行改編,表達非常的漂亮,但是他們將這看作再創(chuàng)作,并不以此作為翻譯。如果有的中國翻譯要這樣做,完全可以,但是得聲明。如果這也是翻譯,那所有的人都可以抓住某個文本的只言片語進行發(fā)揮,翻譯還存在嗎?《文匯報》上曾刊登過一篇文章,叫《摳字眼的翻譯該更新了》,而我的文章恰恰是在摳字眼,如果翻譯都不摳字眼了,該如何是好?現(xiàn)在的一個趨勢就是打破翻譯的界限,所以翻譯的外延越來越大,我覺得這個是值得注意的大問題。當年魯迅在翻譯理論上曾主張 “硬譯”,現(xiàn)在來看,他本人也有很多苦衷。當然我們知道現(xiàn)在有一些很有趣的現(xiàn)象,比如莫言獲獎之后,他對葛浩文說,“怎么翻譯是你的事情”。我們看葛浩文的譯文,會發(fā)現(xiàn)莫言原文中的很多情節(jié)都被改掉了,那西方讀者如何知道這是莫言的原意還是葛浩文的創(chuàng)作?如果我是譯者,我會加注說明,原文是怎樣,我是如何改編的,對原作者負責。中國翻譯研究院日前在北京成立,其中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“圍繞建設融通中外話語體系的目的,組織研究涉及包括中國經典文學、歷史、哲學、中醫(yī)中藥等傳統(tǒng)經典,中國文化與文明和涉及當代中國建設與發(fā)展道路、制度、理論、價值觀念等時政類對外翻譯的重點、難點問題,建立權威的對外發(fā)布機制”。您對中譯外的工作有何看法和建議?關于這個問題,我想先講我的一段經歷:上海世博會前夕,上海音像出版社制作了一套光碟,叫《走進新上海》,我校受委托將此文譯成各個語種,我當時負責翻譯德文版。譯后我還寫了一篇文章以為感慨:這種文章沒法“譯”!造成這個問題的一個原因是,漢語原文的作者眼界不高,行文浮夸,什么都說成“最好的”。有一句,說虹橋賓館的建筑完全是用美國標準。我在譯文完成后請一位母語者校稿,對方和我講:‘衛(wèi)先生,對于我們而講美國標準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’。因此,我不得不打破自己始終遵循的忠實原則,進行了大量的刪減和修改。如果我們是向國外的受眾介紹中國現(xiàn)狀,不能簡單的翻譯原文,而是要再創(chuàng)作,要顧及對象國讀者的Erwartungshorizont(理解準備)。最好是由懂外文的中國人和懂中文的外國人一起擬定稿件,否則效果可能適得其反。有一個機構組織這樣的工作,更需要合適的策略。而對于經典的古典著作的翻譯,我認為要盡可能的忠實。這部分作品,年代久遠,在國外流傳很廣,改編也很多,如果要進一步發(fā)掘的話,需要更加完整精準的譯本。因為欣賞階段過后,就是研究階段。改編的作品自然有其存在的價值,但是可能會產生誤讀。針對對外翻譯,我還考慮到另外一個問題,對外宣傳、樹立中國的積極形象,需要各個方面的工作共同作用,對外翻譯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。中國目前面臨的主要問題是,經濟高速發(fā)展而文明水平相對落后。在這種情況下,要依靠對外翻譯提升國家形象,有些“勉為其難”。可能還要隨著時間的推移,中國國力的增強,國民素質的進一步提高,對外翻譯才能有的放矢,國外的受眾也更容易接受。對于中國目前的翻譯界,您認為存在的主要問題是什么?目前翻譯的產量之巨大,是民國時期無法比擬的。但是還是存在一些問題,比如對于一些經典作品,重譯多、新譯少。就比如《浮士德》這么難翻的作品近幾年竟有七八個版本涌現(xiàn)出來。可是歌德還有多少經典的作品還沒有漢譯?目前大家所做的歌德作品的翻譯大部分在民國時就有了。對于其他作家的譯介也都存在這個問題。要知道,“重譯”和“新譯”所花費的功夫完全是沒有可比性的。相比于前人,如今的翻譯沒有那么勤奮,樂于取巧。從時間的維度來看,語言的變化的確非常大,重譯有其一定的理由,比如在郭沫若翻譯的歌德譯本之后幾十年,再出現(xiàn)一個新的譯本,我認為是正常的�?墒遣粩嘤谐霭嫔�、翻譯在重復的翻譯一些作品。原因之一就是出版經典的作者不存在版權問題,然而一方面重譯浪費的人力物力相當多,另一方面還有很多經典的作品無人問津,這是非常可惜的。還有一個問題,對于英語以外的小語種,還有大量的人文社科類的著作是從英語轉譯而來。就以德語為例,我所收藏的不少譯本都是由英語轉譯,原因所在可能是合格的德語翻譯人才相對欠缺,而英語過剩。對于譯者的素質我想說,翻譯需要錘煉,沒有幾十萬字、甚至上百萬的積累,恐怕下筆就沒有把握。還有我們都知道的常識:翻譯不僅外語要好,母語更要出色。民國時期,很多翻譯家本身就是作家,他們的母語清晰流暢,而現(xiàn)在從事翻譯工作的大部分是外語教師或者研究人員,總體上來看,其母語功底和民國時的作家相比有一定差距。所以我認為,如果有志于翻譯事業(yè)的話,除了外語水平要過關以外,母語的能力一定要提高。人物介紹衛(wèi)茂平,上海人。博士,教授,博士生導師�,F(xiàn)任上海外國語大學德語系主任,兼任教育部高等學校外語專業(yè)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、德語專業(yè)指導分委會副主任委員,中國外國文學學會理事、德語文學研究分會副會長等職。1982年6月畢業(yè)于原上海外國語學院德語專業(yè),并留校任教。1986年赴德國留學,主修德語文學,輔修英語語言文學、歷史學。1989年11月獲德國海德堡大學哲學(德語文學)博士學位,同年底回國任教。1994年至1996年為德國海德堡大學客座研究員。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,學術著作曾獲“上海哲學社會科學優(yōu)秀成果獎”以及“中國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優(yōu)秀成果獎”。目前已經出版德語文學、哲學譯著約三十余部。其中有《青年維特之煩惱》、《惡-----或者自由的喜劇》,《迸涌的流泉》、《慘敗》、 《尼采思想傳記》、《朝霞》、《瓦格納事件、尼采反瓦格納》等;主要學術專著有《中國對德語文學影響史述》、《異域的召喚――德國作家與中國文化》(主筆)、《德語文學漢譯史考辨----晚清和民國時期》等,此外還參加了多部德語詞典和德語教材的編撰工作。世聯(lián)翻譯-讓世界自由溝通!專業(yè)的全球語言翻譯供應商,上海翻譯公司專業(yè)品牌。絲路沿線56種語言一站式翻譯與技術解決方案,專業(yè)英語翻譯、日語翻譯等文檔翻譯、同傳口譯、視頻翻譯、出國外派服務,加速您的全球交付。 世聯(lián)翻譯公司在北京、上海、深圳等國際交往城市設有翻譯基地,業(yè)務覆蓋全國城市。每天有近百萬字節(jié)的信息和貿易通過世聯(lián)走向全球!積累了大量政商用戶數(shù)據(jù),翻譯人才庫數(shù)據(jù),多語種語料庫大數(shù)據(jù)。世聯(lián)品牌和服務品質已得到政務防務和國際組織、跨國公司和大中型企業(yè)等近萬用戶的認可。- 上一篇:新稿酬標準既叫好又失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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