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章轉(zhuǎn)載自 原創(chuàng)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

錢江晚報·小時新聞記者 張蓉

“這是你們的孫女吧？……”10月一天，正給懷抱里的女嬰打疫苗的醫(yī)生，望向?qū)γ娴姆蚱迋z，自然地問。

這樣的開場白，52歲的黃黎敏和57歲的方介忠不是第一次遇到。在杭州蕭山區(qū)城廂街道，抱著剛滿月的孩子出門，他們常常面臨類似的寒暄。

“我們是爸爸媽媽。”聽到回答，醫(yī)生怔了怔，一臉錯愕。

這是黃黎敏和方介忠他們業(yè)已熟悉的表情。早在懷孕時，路人看到黃黎敏的大肚子，盯著她一頭夾雜著銀絲的發(fā)，就會投來異樣目光。黃黎敏坦然接受這一切，“換了我，也一樣會覺得驚訝。”

躺在搖籃里的盼盼

失去兒子三年，在試管、移植失敗多次后，今年9月25日，52歲的黃黎敏堅持順產(chǎn)三個多小時，盼來一個新生命，而自己也仿佛“獲得重生”。

52歲的她決心冒險再生育

“為往后余生尋找寄托”

火苗旺盛，香味四溢 ，高湯咕嘟咕嘟冒著熱氣，蔥姜蒜在油鍋里噼啪作響……

11月2日傍晚，杭州蕭山蜀山街道一間鄉(xiāng)村廚房內(nèi)，方介忠在灶臺前忙著掂鍋、揮勺，為一場婚宴操持34桌的流水席。

行云流水地上好菜，倚在門邊，望向廳堂內(nèi)推杯換盞的熱鬧，看到那個西裝革履、高高瘦瘦的新郎官，他忍不住又想起兒子，“如果他還活著，也和新郎官差不多大，28歲了 。”

做了30多年鄉(xiāng)廚，方介忠見慣了各種紅白喜事，“人生無常，喪事的宴席也有不少。有的是家財萬貫的大老板，也有的年紀(jì)輕輕。”東家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的悲傷，方介忠每年都會遇上幾次，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，這樣的事也落到了自己身上。

2016年夏天，因為一場突發(fā)病，兒子永遠(yuǎn)留在了25歲。

面對獨生子的意外離世，方介忠夫妻倆一度難以接受，以淚洗面。“那時候，親戚朋友每天來看我們，都勸我們朝前看，再生一個或者領(lǐng)養(yǎng)一個。”

年底，他們搬進剛裝修好的新房子，在150平方米大的房子內(nèi)，生活顯得更加冷清。

那間朝南的次臥里，細(xì)碎的陽光灑滿了一張極簡風(fēng)格的床，灑在印著梅蘭竹菊花紋的衣柜上，這冬日的溫暖卻讓黃黎敏心痛不已，“那是留給兒子的房間，家具都是他自己挑選好的。”

那個高大又帥氣的男孩走出房間，拉著她到客廳一起看劇，說說笑笑……兒子總是這樣輕巧地走入黃黎敏的夢�？尚褋恚�房子依然安靜得凝重。

這種壓抑與絕望讓夫妻倆最終萌生了再生一胎的想法，“就想熱鬧起來，為生活找到一點寄托，不然，我們恐怕走不下去了。”

他們急切地去醫(yī)院做檢查，盡管身體狀況都不錯，但醫(yī)生將更多的現(xiàn)實問題拋到他們面前，并直言不諱地勸阻，“你們已經(jīng)50多歲了，哪怕成功再生育，都不一定能陪伴孩子到成年。這樣做，不是害了孩子嗎？”

黃黎敏和方介忠的冒險換來了“盼盼”

不過，他們太想要個孩子了。陪兒子去電影院看《功夫熊貓》，陪他看彈幕劇……過往的一幕幕，讓黃黎敏相信自己可以努力去縮小代溝。黃黎敏在醫(yī)院工作，她滿懷希望，“現(xiàn)在醫(yī)療條件好，我們身體又好，應(yīng)該可以陪伴孩子走得更遠(yuǎn)。等孩子長大，說不定會理解我們呢？”

比起在孤寂中度過余生，黃黎敏和方介忠最終選擇了冒險再生育。

一年內(nèi)做三次試管移植手術(shù)

她終于盼來再為人母的機會

這是一條艱難又漫長的路。

由于不具備自然懷孕的條件，他們嘗試進行試管嬰兒移植手術(shù)。

隨著身體狀況調(diào)理達(dá)標(biāo)，2018年5月，他們進行了首次移植，卻當(dāng)場著床失敗。7月，夫妻倆又一次移植胚胎，著床成功的喜悅只享受了兩個月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胎兒停止發(fā)育，以刮宮收場。

折騰了大半年，連續(xù)的失敗讓方介忠產(chǎn)生了放棄的念頭，“擔(dān)心再這樣下去，她身體要搞垮了。”

黃黎敏也很焦急，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抹眼淚，“如果兒子還在，我們就不用吃這種苦了。”而當(dāng)太陽升起，她又變得異常堅定，“開弓沒有回頭箭。雖然這一切努力有可能白費，但我努力爭取過了，以后才不后悔。”

今年1月，黃黎敏的身體各項指標(biāo)又調(diào)理到最佳狀態(tài)，可恰逢鄉(xiāng)廚最忙的時節(jié)，方介忠脫不開身。“他勸我放棄，以后再試，但子宮內(nèi)膜的狀況每月都在變化，我擔(dān)心隨著年齡增長，以后更沒機會了。”

黃黎敏決心一個人也要去做移植手術(shù)。

2019年1月11日，杭州飄著小雪，黃黎敏輕微感冒，所幸，胚胎著床成功。

然而，又一盆冷水澆向她——胎兒的HCG指標(biāo)偏低。這意味著，胎停有很大的可能性。

1月30日，黃黎敏急切地住進醫(yī)院保胎。“每隔兩天做一次檢查，HCG指標(biāo)如果持續(xù)翻倍，說明寶寶在正常成長�？晌业膶殞毭看螜z查離及格都差幾分。”黃黎敏回憶說，自己的心一直被揪著。

每到做檢查的前一晚，她幾乎睡不著，心里七上八下。她會摸著肚子為寶寶加油，“你一定要好好的。”

幸運的是，盡管HCG指標(biāo)始終偏低，但這個寶寶一直在長大。

胎兒穩(wěn)定，高齡媽媽一顆心得以安放

懷孕20周時，黃黎敏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到達(dá)高血壓臨界值，血糖也有超標(biāo)的傾向，擔(dān)心引起妊娠期高血壓、妊娠期糖尿病。

從此，她嚴(yán)格遵照醫(yī)生的囑咐，控制飲食。早餐35g全麥面包、午餐75g雜糧飯、加餐25g無糖燕麥片……她特意買了一個電子秤，從一日三餐到水果、堅果都稱重再吃，將自律發(fā)揮到極致。

“你終于到28周了。”當(dāng)醫(yī)生對她說出這句話，黃黎敏短暫地松了一口氣——這意味著胎兒穩(wěn)定，獲得階段性的平安。

直到這一刻，夫妻倆也終于開始為寶寶設(shè)想更多未來。他們給寶寶起了名字——“盼盼”，“她是我們辛辛苦苦盼來的。”

催產(chǎn)三個多小時又改剖腹產(chǎn)

年過半百終于迎來“重生”

時隔近30年，再一次品嘗十月懷胎的滋味，年過半百的黃黎敏比當(dāng)年24歲生兒子的時候更加急切。

預(yù)產(chǎn)期在10月6日，這讓她很焦慮。每次去醫(yī)院她都會纏著醫(yī)生問：“國慶假期，萬一你們都休息了，我怎么辦？”

最終，等來了催產(chǎn)術(shù)的那一天。

9月25日下午3點多，黃黎敏雙手緊緊抓著床單，被推進浙大婦院的分娩室。

“聽不到一點聲音。”手術(shù)室外，方介忠惴惴不安地來回踱步。他想起28年前，同樣是在這里，他等來了兒子的誕生，可這一次顯然更加漫長。

三個多小時過去，胎兒露出頭發(fā)，可黃黎敏的體力已經(jīng)透支。她閉著眼睛癱在手術(shù)臺上，隱約感覺到助產(chǎn)師不斷搖著她的身體問，“你感覺怎么樣？”

她無力回答，別人以為她暈過去了。

“只能轉(zhuǎn)為剖腹產(chǎn)了。”護士將告知書遞給守在門外的方介忠簽字確認(rèn)。

方介忠茫然地簽下名字，手心冒汗�？墒�多分鐘��，他的手機響起，傳來妻子微弱的聲音，“生下來了。”

他們?nèi)缭概蝸?ldquo;盼盼”的降生。

護士將這個5斤多重的女嬰抱到黃黎敏面前，她激動地眼淚一直往下淌，喜悅與忐忑在那一刻交織在一起。那一刻，她提了十個月的心終于輕輕安放落地，覺得自己的人生再一次可以嶄新開始。

有時，看著四周的年輕寶媽，黃黎敏忍不住會想，“盼盼好委屈，攤上我們這么大年齡的父母。”

后來，她又轉(zhuǎn)念一想，“年齡大改變不了，但其他孩子有的我們都會努力讓她擁有。”

余下的日子，黃黎敏和方介忠想著要百倍千倍地對“盼盼”好。

余生，黃黎敏和方介忠想著要百倍千倍地對“盼盼”好

時隔近30年后再當(dāng)寶媽

她一邊緊張忙碌一邊幸福著

在月子會所，月嫂每隔３小時就給寶寶喂一次奶。黃黎敏每次都會特意跟到寶寶身邊，和“盼盼”說說話。即便是半夜，月嫂給寶寶換尿片時，她也要起身湊上前，讓“盼盼”聽聽自己的聲音，“不是不放心月嫂，是怕寶寶忽視了我的存在。”

方介忠原本計劃讓妻子在月子會所住兩個月，可一個月過去，黃黎敏執(zhí)意要回家。“月嫂對寶寶太好了，再住下去，寶寶的小心肝都要被月嫂‘偷’走了……”黃黎敏開始擔(dān)心，以后“盼盼”如果見不到天天陪伴她的月嫂，心靈或許會受到傷害。

10月27日，黃黎敏回到了家，回歸全職寶媽的生活。

她不是第一次帶娃，但時隔近30年，育兒經(jīng)驗已經(jīng)基本忘光。面對“盼盼”，52歲的她又變成了一個焦慮、慌亂的帶娃新手，“心里壓力很大，怕自己年齡大，照顧不好寶寶。”

10月30日，我去探望了黃黎敏一家。起初，“盼盼”安靜地躺在寶寶床里睡覺，我和黃黎敏聊著天。中間“盼盼”哼叫著醒了，那間空蕩蕩的大房子頓時充滿了生機。

一旁的方介忠?guī)兔Ρ�起孩子，她的眼光卻始終緊緊地鎖定在那里，生怕孩子的老父親有什么閃失。“寶寶的頭沒放好，她這樣不舒服。”黃黎敏提醒著丈夫，然后轉(zhuǎn)過頭告訴我，“前幾天，我媽還在生氣，寶寶都不讓她抱一下。”黃黎敏說，老人家畢竟70歲了，寶寶現(xiàn)在太小，軟乎乎的，她擔(dān)心老人家抱不好。

“盼盼”動一下，或發(fā)出一點聲音，黃黎敏就會緊張地拍拍她，打量她的全身。她發(fā)現(xiàn)寶寶的左手長了一顆小紅疹，趕緊拍了張照片，發(fā)給醫(yī)生看。

黃黎敏現(xiàn)在一心圍著寶寶轉(zhuǎn)，有點緊張過度

方介忠告訴我，回家三天，黃黎敏幾乎整晚不睡，每晚就坐著抱“盼盼”。“盼盼”其實很乖，夜晚并不吵鬧，但她還是有種種擔(dān)心。“剛換了環(huán)境，她可能不習(xí)慣，在床上會哼哼唧唧。我怕她吐奶，我抱著，她也就踏實了。”黃黎敏說，自己坐得屁股發(fā)麻，有些累，但很開心。

中午12點多，“盼盼”似乎餓了，哭鬧起來，夫妻倆陷入一陣短暫的忙亂。方介忠從冰柜取出儲存的母乳，加了幾滴乳糖酶，用溫奶器加熱；黃黎敏一邊安撫著“盼盼”，一邊焦急地問丈夫，“怎么還沒熱好？”

“寶寶一哭，我特別心疼，但又覺得是幸福的事情。”黃黎敏想起24歲初為人母的自己，想起兒子仍在愧疚，“那時，寶寶總哭，我就嫌煩……”

黃黎敏反而覺得，如今的自己比28年前做得更稱職，“年輕時什么都不懂，忙起來覺得孩子是個拖累。現(xiàn)在為了寶寶，我可以全心全意到放棄一切。”

黃黎敏說，變化的不只是自己，“現(xiàn)在，我老公已經(jīng)成了溫奶、洗奶瓶的專家，但當(dāng)年，他可沒這么勤快。”

盼盼讓家里變得繁忙又充實

家里變得繁忙又充實，這正是他們夫妻倆所盼望的。

在滿月女兒的身上

她仿佛看到了兒子的影子

望著“盼盼”的臉，黃黎敏說，她會在女兒身上看到一點兒子的影子，“或許真的有輪回。”

事實上，早在懷胎6個月，拍攝三維Ｂ超時，黃黎敏就覺得，妹妹的額頭長得和哥哥一模一樣。

寶寶８個多月大時，她還特意去拍了孕照，“一開始很開心，但后來又想起了兒子……”

滿月、兩個月、三個月、100天、半年……在兒子的成長歷程中，他們拍了很多照片。如今，看著滿月的妹妹，她總是不禁回想起滿月時兒子的模樣。

黃黎敏曾經(jīng)以為，有新的希望就可以淡化思念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一想起過去，自己仍淚水漣漣。

她相信，不只是自己在牽掛，兒子同樣不舍。

夫妻倆期望自己能健康無恙，可以照顧女兒更長久一點

國慶節(jié)，對著兒子的靈位，黃黎敏告訴他，現(xiàn)在有了妹妹來陪伴自己，他可以放心了。

對于懷抱里這個來之不易的寶寶，黃黎敏說：“不需要因為我生了她而感謝什么，只希望她覺得和我生活在一起很快樂，就足夠了。”眼下，他們夫妻倆也在期望著，自己能健康無恙，可以照顧這個孩子更長久一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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